好梦需留不需送第20章 金莲恨之七隐秘心事
从那日书房对谈后杜家的庭院仿佛被春风拂过连檐角垂落的冰凌都泛着温润的光。
杜明远将书斋事务尽数托付给账房先生每日清晨便坐在廊下藤椅上翻阅古籍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飘向西厢房——那里住着玉莲与小莲母女。
玉莲也卸下了杜家媳妇的沉重冠冕发间银簪换成了素色绢花月白衫子外罩着靛青比甲走动时裙裾翻飞如蝶倒比从前更添几分灵动。
七月的蝉鸣裹着热浪扑进书房时玉莲正伏案批改作文。
墨香里混着窗外茉莉的甜香她执笔的手忽然顿住——女子当以三从四德为本这般陈词滥调竟出自十五岁少女之手。
指尖轻轻敲着砚台忽听得身后布鞋踩过青砖的沙沙声。
玉莲。
杜明远的声音带着几分迟疑手里攥着张泛黄的报纸县里新办了所女子学堂在招国文教员。
他顿了顿我觉得...你或许该试试。
玉莲猛地抬头发间绢花险些滑落。
她下意识蜷起双脚——那双被绸缎裹了二十年的三寸金莲此刻正藏在青布鞋里隐隐作痛。
她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可那些学生...怕是会笑我... 笑你什么?杜明远忽然上前半步阴影笼罩了案头的煤油灯笑你通晓四书五经?笑你能用英吉利语念《圣经》?还是笑你...他目光落在她绞紧的双手上笑你这双被礼教捆缚的脚? 烛火炸开一朵灯花。
玉莲看见他袖口磨出的毛边想起去年冬日他冒雪去县城购书回来时棉袍下摆结满冰碴。
这个总把男女大防挂在嘴边的老学究此刻眼底却燃着她从未见过的光。
明日我陪你去。
他转身时长衫下摆扫过她膝头的作文本记住你站在讲台上时代表的不是某个人的妻子或母亲。
面试那日飘着细雨。
玉莲攥着油纸伞的手心沁满冷汗忽听得身后传来熟悉的咳嗽声。
杜明远撑着竹骨伞站在石阶下伞面微微倾斜露出半截灰白鬓发。
去吧。
他轻声说我在这儿等你。
当她用带着乡音的官话念出《木兰辞》时满室女学生都抬起了头。
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考官推了推眼镜:杜太太可知如今新式学堂不兴这个称谓?玉莲握粉笔的手一颤雪白的墙面上立刻出现一道歪斜的裂痕。
我叫林玉莲。
她听见自己说从今日起是诸位的国文先生。
开学首日杜明远执意要送。
马车辘辘碾过青石板他忽然指着车窗外说:看那株木棉开得多好。
玉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火红的花朵缀满枝头像无数团燃烧的火焰。
从前总觉得木棉太艳。
她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如今倒觉得开得热烈些也好。
杜明远轻笑一声车帘缝隙透进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斑驳阴影:二十年前我在广州求学见过比这更艳的。
当地人唤它英雄花说它落而不萎砸在地上咚咚作响。
玉莲想象着那场景忽然笑出声来:定是像您这样倔强的人才会喜欢。
话一出口便觉失礼慌忙低头整理裙摆。
却见一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推来一个蓝布包袱:里面是《古文观止》和《天演论》或许用得上。
站在讲台上时玉莲忽然明白了杜明远说的。
当她写下二字时粉笔灰簌簌落在月白衫子上;当她讲解《伤仲永》时台下三十双眼睛里跳动着同样的渴望。
放学铃响时最调皮的那个女生突然举手:先生您脚疼吗? 满室寂静中玉莲解开鞋带露出裹脚布。
血红的印子在白布上触目惊心她却笑了:疼。
但比这更疼的是明明有翅膀却要剪断。
暮色四合时杜明远仍在学堂门口踱步。
看见她出来立刻递上温热的姜茶:学生可难管教? 比管教小莲容易些。
玉莲抿着茶忽然瞥见他袖口沾了墨迹您又熬夜批作文了? 是写诗。
他忽然咳嗽起来写...写给木棉花的。
那夜月光如水两人坐在石榴树下。
玉莲讲着学生趣事杜明远偶尔插两句粤语俚语惊得树上的夜枭扑棱棱飞走。
当她说起那个问脚疼的女生时忽然发现杜明远的手停在半空——他正举着蒲扇要替她赶蚊子。
她轻声唤看着他迅速收回手耳尖泛起可疑的红您为什么...这么帮我? 杜明远望着天边残月声音轻得像风:二十年前我娶妻她盖头都没掀就病死了。
后来又续弦生了明轩。
可每当我在书房写诗总想着...若有个女儿该多好。
他忽然转头目光撞进她眼里玉莲你让我想起了未完成的诗。
发现诗稿那日正下着小雪。
玉莲踮脚去够书架顶层的《资治通鉴》蓝布衫下摆扫落一叠宣纸。
她慌忙去捡却见最上面那张写着: 月下青莲独自开不染尘俗见风裁。
可怜三寸金莲小难越世俗礼教来... 墨迹未干显然是近日所写。
玉莲的手抖得厉害仿佛握住的不是宣纸而是滚烫的炭火。
她想起昨夜杜明远醉酒后呢喃的想起他总在不经意间触碰的衣袖想起每次对视时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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